第二节 事业型领导还是企业型领导?
许多人听说过美国的管理学大师,彼得·德鲁克。微软的总裁比尔·盖茨说:“在所有的管理学书籍中,德鲁克的著作对我影响最深。”英特尔的主席安迪·格鲁夫说:“德鲁克是我心中的英雄。他的著作和思想非常清晰,在那些狂热追求时髦的人群中独树一帜。”(见《管理的实践》封底)
正是这位彼得·德鲁克,在1954年写的《管理的实践》一书中对企业家有三个经典的提问:
我们的事业是什么?
我们的事业将是什么?
我们的事业究竟应该是什么?
事业和企业有着重大的区别。办事业,利润只是事业成长的润滑剂;办企业,企业成长就只是获取利润的手段。办事业,即使利用投机,投机也是为事业成长服务的。办企业,甚至可以在企业获利的高峰期将企业高价变现,拎包走人。办事业,就要像养育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尽心尽力,然后靠长大的孩子,即事业养老。办企业,哪怕亲生孩子也可以随时出售,更不要说出售领养的孩子,然后,靠换得的现金养老。因此,如果把企业当事业办,就能够从长计议,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和每一个人。把企业当企业办,就会急于获取利润,而不择手段,不惜伤害企业的长远利益。
德鲁克认为:
“利润动机以及衍生而来的‘利润最大化’理论,和企业的功能、目的以及企业管理的内容都毫无关系。事业上,更糟的是,这个观念还带来危害,导致我们的社会误解利润的本质,并对利润怀有根深蒂固的敌意,视之为工业社会最危险的疾病。”[1]
“我也相信管理者有责任拟订政策,消除员工对于利润根深蒂固的敌意。原因很简单,仇视利润的倾向对于我们的社会制度和经济体系造成威胁。”[2]
因此,德鲁克主张要将企业办成对社会有利的事业。不但要对股东负责,还要对员工、对消费者、对社区、对国家经济繁荣、对技术创新负责。愿景、远景、战略远见,这一切都是对事业而言的。如果追求一时的利润最大化,那么企业就只能在市场投机的风浪中时进时出,时沉时浮,不可能有愿景和远见,不可能吸引、调动众多经理和员工的事业心,甚至更糟糕,众多的经理和员工也会以高度投机的心态,将企业提供的每一个工作机会,变成捞钱的机会,使企业迅速垮台。
德鲁克的心灵其实和二千多年前的一位中国圣人相通。公元前300多年,孟子已经名满天下,去见梁惠王。梁惠王自以为大权在握,孟子这样的知识分子无非是来找碗饭吃,对孟子很不客气,张口就说:“嘿,老头子,不远千里到我这里来,对我有什么好处吗?”孟子说:“大王,何必说好处,说利润。有仁义就行了。你大王说“对我国家有什么好处”,下面的官吏说“对我家有什么好处”,普通老百姓说“对我身体有什么好处”,上上下下都言利,你梁国就危险了!”[3]
也就是说,梁惠王把国家当企业办,一事当头,总想着利润、发财。孟子要求希望梁惠王把国家当事业办,要讲究仁义道德,心里有官员、百姓,要对社会负责。
可见,当事业型领导还是当企业型领导,追求长远利益还是短期利益,这是一场遍及古今中外的大争论。事实上,随着“经济学帝国主义”的扩张,这场争论越来越偏向于企业型领导。经济学推崇利润最大化。只有假设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,经济分析模型才有可能建立起来,“看不见的手”的理论也才能生效。对此,德鲁克深有感触:“在一个美好的、道德的、文化悠久的社会中,公共利益必须建立在私人的良好品质的基础上。没有任何秉持曼德维尔观点——私利邪恶成了公共利益——的领导团体能够为社会所接受,相反,每个领导团体都必须声称公共利益决定了他们的自我利益。这样的主张是领导地位的惟一合法基础,而领导人的首要任务则是实现这样的主张。”[4]在这个意义上,经济学和管理学的基本假设是截然相反的。如果严格按照经济学的利润最大化假设来领导企业,企业必然会分崩离析。
可是,经济学的假设已经深刻地影响了社会,影响了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。现在,即使事业型领导人,其内心也常常发生这种争论。长远利益当然要,但是,不确定,有风险,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。短期利益确定,风险小,也不需要多大努力,但是,却可能损害长远利益。追求长远利益,才能产生战略远见。但是,如果周围人都浮躁,都追求眼前利益,那么不但外部阻力很大,自己内心的浮躁情绪也会被激活,战略远见堕落为目光短浅。
所以,尽管德鲁克受人推崇,尽管战略远见受人推崇,尽管事业型领导受人推崇,但实际能够身体力行的却不多。孟子见梁惠王,几番争辩以后,终于使梁惠王低下高傲的头颅,虚心接受孟子的教诲:“寡人愿安承教。”但是,从“安承教”到“行仁政”,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。德鲁克鉴于冷战的现实认识到,利润最大化理论对企业内部将产生很高的交易成本,在企业外部将形成阶级分化和阶级斗争,但真正能将企业当事业办,产生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也寥若星辰。
但是,谁能真正成为这样的企业家,谁的企业就一定能够在市场竞争的马拉松赛跑中越跑越快,越跑越猛,成为世界一流的企业家,成为经营之神。这样的企业家,首先需要对市场机遇和危险高度敏感,有辨别机遇、把握机遇的能力,其次需要有能力将巨大的市场机遇化作可操作的企业战略,能够在危机中看到光明,在胜利中看到问题,总是能够站得比别人高,看得比别人远。第三,这样的企业家能将战略远见化为企业的日常工作,化为价廉物美的产品,化为消费者的购买行为。